刚从冷藏库中取出的里脊肉，表面还镶嵌着晶莹的霜花。我将这冻得坚如磐石的肉块安置在案板上，菜刀在砧板上轻磨两下，宛如监狱厨房独有的序曲。
“周师傅，今日轮到12号监舍的阿南。”管教将登记表轻轻拍在案板边缘，“那小子点名要吃鱼香肉丝盖浇饭。”
我从冰柜深处翻找出一根略显疲态的胡萝卜，而那些泡发好的黑木耳，在塑料筐里蜷缩成一个个小巧的耳廓。谁能料想，这些重刑犯们的心头好，竟是如此朴实无华的家常菜肴。
“嗞——”热油在铁锅中翩翩起舞，里脊肉丝裹挟着酱油与淀粉，慢慢滑入锅中。待肉丝初初变色，我便迅速用漏勺将其捞起，置于一旁。豆瓣酱的红油夹裹着姜蒜末已在锅中绽放出诱人的香气。
“您晓得不，鱼香肉丝里其实没得鱼。”阿南坐在值班室的铁椅上，手腕上的镣铐与桌沿轻轻碰撞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“我妈常说，这是穷人的智慧，用泡海椒的坛水，就能调制出鱼儿的鲜美。”
我将青椒丝倾入锅中，翻炒间，他的川音絮语在耳边回荡。这个年轻人，不过二十出头，却因故意伤害罪身陷囹圄——在那个除夕之夜，他挥动酒瓶，砸断了亲生父亲的三根肋骨。
“两勺酱油，两勺醋，一勺白糖，半勺淀粉，再加三勺清水。”我晃动着调料碗，向他展示着，“你们四川人讲究‘油而不腻，汤而不湿’。”
“跟我妈做的一样好吃。”他匆匆扒拉两口，便被呛得咳嗽起来，油星子溅落在囚服上的编号上，“去年过年……她正在炖汤，突然挨了那老不死的一巴掌，砂锅碎在我的脚边……”
阿南边吃边絮絮叨叨，这样的场景，我已司空见惯：有人吃饺子时思念母亲，有人啃糖醋排骨时提及女儿，还有死刑犯在临刑前，只想来一碗简单的阳春面再加个荷包蛋。
“慢点儿吃，灶上还有番茄蛋花汤呢。”我将不锈钢汤碗轻轻推到他面前。阿南的眼泪悄然落入米饭中。这大概是我在这所监狱掌勺七年所领悟到的真谛：再坚硬的牢饭，只要浇上记忆的汤汁，也会变得柔软而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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